全国重点文保建筑一夜烧毁，修缮工程疑多头分包、赶工加班

河南大学大礼堂房顶已经基本坍塌，一片焦黑。毁修（视觉中国/图）

　　“我们主要负责屋顶挂瓦。缮工”杜磊介绍，程疑其与北京同兴的分包合作相当于总包和分包，双方合作并未签订合同。赶工在河南大学与北京同兴双方签订的全国合同中明确要求：不得将该工程转包或分包。

　　杜磊透露，重点河南大学和北京同兴在一直催促其加快工程进度，文保其工作团队几乎每天工作，建筑加班没有休息日。夜烧他不清楚其他分包的工程队是否也在加班加点地夜间作业。

　　2024年5月3日0点前后，河南大学大礼堂着火的相关词条冲上微博热搜榜首，两个小时后，开封市消防救援支队官方微博表示，大火并未造成人员伤亡，火势已被控制。

　　这座大礼堂位于河南省开封市的河南大学明伦校区内，建成已有90年，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大火肆虐后的断壁残垣图刺痛了河大学子的心， 他们不断地公开发声，表达痛失象征学校精神的礼堂的惋惜。

　　南方周末记者多方了解到，河南大学大礼堂在事发时正处于修缮期间，大火从燃到灭持续超过四小时。目前的修缮进度已经晚于合同规划期限，校方为此曾开会研讨要“倒排工期、压茬推进”赶工程进度，具体的修缮工作也由合规的项目承包方分包给了不具备资质的本土施工队。

　　至少烧了两个小时

　　明伦校区是最初建校的老校区，只有部分专业的学生在此，再适逢“五一”假期，在校的师生少上加少。南方周末记者多方了解到，该礼堂的内饰及屋顶大部分为木质材料，且修缮期间也有一些临时搭建的木质脚手架和围布。

　　学生们不知道最早的起火时间，因为大礼堂正在修缮中，平常主要是施工人员进出。校区的一名工作人员告诉河南当地媒体，起火的时间是5月2日晚上十点多。开封消防的官方微博披露，开封市消防救援支队是在晚上11点22分接到报警。

　　“哪怕是接近11点起火，22分钟之后消防人员才接到火情报警，这个时间间隔对于消防救火来说有点长了。”北京一位消防救援专家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午夜12点的时候寝室突然断电了，听到楼下很嘈杂，好奇就去看了一下，结果发现大礼堂那边火光冲天，我到现场时火已经挺大的了。”李薇（化名）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是河南大学文科专业的一名在读研究生，从她的宿舍步行到礼堂只需要两分钟左右。

　　李薇下楼的前后时间，各类社交平台上也纷纷出现了有关大火的图片和视频，在视频画面中，火焰已经高于礼堂的建筑高度，火光中依稀可见大礼堂的正面轮廓。

　　“现场很震撼，也很痛心，都不忍心凑近看。”李薇到着火的礼堂时，发现那里已经围了一些人，大家都很自觉地保持距离。“有一些看起来是消防员的工作人员在找消防泵放水，当时没看到大的消防车，应该还在来的路上。”

　　李薇没有注意到消防车具体是几点到的。开封有浓厚的夜文化，近期在网络上也很火，再加上“五一”假期，道路也较为拥挤。“昨天晚上12点（5月3日0点），我们学校门口的夜市还开着。”

　　5月3日0点到1点之间，李薇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为免受火灾波及，一栋紧挨着礼堂的宿舍楼里的学生被紧急撤离到安全区域休息。校领导陆续赶到，距离这里五六公里的金明校区，也有同学惊闻赶来。

　　“1点左右应该是（火势）最大的时候，因为火焰渐渐攀至最高，烧至礼堂后大殿了，2点半左右应该是被控制住了，建筑顶部火光就很弱了。4点10分左右，从外部基本看不到光和火了，但还在一直持续喷水，应该扑得差不多了，当时烟雾和粉尘很大，太呛人了，我也就回宿舍了。”李薇说。

　　根据李薇在3日2点15分发布的视频，彼时礼堂火势红光已经渐趋减小，几辆消防车围在大礼堂周边正在作业，现场有大量白色浓烟向周围散溢。4点7分发布的视频中，礼堂现场几乎看不到红色火光，大量白色浓烟在四周扩散。

　　3日1点46分，开封消防官方微博发布通报，火势已经被控制，现场无人员被困。

　　那天晚上，李薇短暂地回过一次宿舍，但因为痛心礼堂的损毁，坐不住又返回了现场。“刚开始是比较懵的，潜意识里还存在一丝幻想，觉得很快会扑灭。烧了大概一个小时，觉得没什么希望了，比较崩溃，一直哭；再到后面基本确认就这样了，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

　　河大人的青春记忆

　　5月3日上午，被大火焚烧后的大礼堂仅剩地基结构和底层建筑框架，黝黑的疑似钢结构的建材折倒在地面，鸟瞰的话，仿佛一个冒着青烟的黑色方形灶台。

　　“痛心！真的太痛心了！”这几乎是所有河大学子的共同感受，已经毕业20年的法学院学生程纪念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没有大礼堂，河大就不再是河大，大礼堂是河大人的精神图腾。”3日的一整天，她都沉浸在大礼堂被烧毁的情绪低落状态。

　　她在校友群里看到一段话，她认为这戳中了大部分人对大礼堂的情感。“河大人为什么这么难过？不是因为大礼堂是母校的标志性建筑，而是因为它见证了我们太多人的青春记忆、高光时刻……当它的载体物理消灭之时，我们还是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悲怆。”

　　公开资料显示，河南大学大礼堂由时任校长许心武领衔设计，于1934年底建成。礼堂坐落于校园南北和东西中轴线交会点，占地3932平方米，总建筑面积为4657平方米。礼堂内设上下两层，有观众席2816个，为中西合璧宫殿式建筑。

　　“上世纪30年代国内有一批高校建设过中西合璧的建筑。河南大学比较可贵的是设计者李敬斋是留美学习建筑工程的，他在设计中融合了中西方建筑的特长，创造了具有民族形式的校园建筑，在中国近代建筑史上属于值得书写的存在。”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古建所所长蔡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曾经做过中国近代的大学校园建筑研究，在相应专著中还专门有章节介绍这所大礼堂。

　　李薇还清晰记得第一次看到大礼堂时的场景：“当时是晚上，很多人坐在大礼堂前的台阶上，前面的行人和车辆来来往往，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稳感，厚重踏实。白天再进来又能感受到它的气势恢弘。”

　　跟大礼堂的交集，程纪念至今如数家珍。她记得礼堂背后有一个直通铁塔公园的小门，礼堂旁侧有一个英语角，同学们在礼堂门前听过李健的演唱会，毕业生在礼堂里面举行毕业拨穗礼……

　　对于河大学子来说，经过近百年沧桑洗礼后的大礼堂，更是一种精神的寄托。在众多受访的河大学子眼中，大礼堂不仅见证了这所学校近百年的荣誉和辉煌，也陪伴了历代学子磨砺和成长。“经过了战争，躲过了炮火，仍旧屹立不倒，这很像我们坚韧的河南学子，有它在，我们知识分子一些精神依托才有了具象的归处。”程纪念说。

　　除了施工方，历史学者姜鸣或许是校外人士最后一个观察大礼堂全貌的。3月20日，事故发生的一个半月前，姜鸣因研究建筑史需要，曾参观正在修缮施工中的大礼堂。“可以看出这个建筑的基底和墙体主要是砖石等材料，房顶框架主要是木材，从这次大火后的图片也能看出来，木质结构的应该都烧没了。”

　　3日8点许，河南大学官方微博表示：“对于此次火灾，我们无比痛心、自责，向全体师生、校友以及关心学校的社会各界表示深深歉意。学校将尽一切努力将损失降到最低。”

　　多头外包，加班赶工

　　火灾发生后，网民迅速将事故责任指向修缮工程的承包方——北京同兴古建筑工程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北京同兴）。

　　据河南省政府采购网，2023年10月13日，大礼堂修缮工程项目由河南大学委托，北京同兴承包，双方签订的施工合同中，工程中标价为435.6万元。

　　合同要求，北京同兴应该严格遵守文物保护法以及《河南省文物保护工程施工管理规定》要求，规范组织施工和现场管理，保证安全文明施工。因对文物本体造成破坏等原因，让工程未能顺利通过文物部门验收、给河南大学造成损失的，北京同兴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以及给付相应赔偿。

　　事故发生后，有报道称起火疑似为有施工队人员在礼堂内部休息所致。与此原因相关的背景是，2023年3月，因“在建设工程内设置宿舍，未进行内部防火检查”，北京市东城区消防救援支队对北京同兴进行了行政处罚。

　　姜鸣当时的回忆是：“我大概是在中午12点左右到的，现场工人都外出吃饭了，礼堂里面比较黑，二楼有窗户的地方亮一些，印象中也没看到工人的棉被餐具等生活用品。”

　　另一个问题指向是，北京同兴疑将工程外包给了没有古建筑修缮资质的外包方。在短视频平台上，一个名叫“河南利庚磊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河南利庚磊）的账号，在2024年初就开始陆续发布大礼堂房顶修缮外挂瓦的视频。

　　“我们的甲方是北京同兴公司，这个建筑（指大礼堂）主要修缮的有三块：屋顶挂瓦、屋内屋顶加固、老旧墙体翻新。我们主要负责屋顶挂瓦，其他部分是别人，我不认识，但应该都是我们开封本地的建筑工人在干活。”南方周末记者以河南大学校友的身份，询问视频发布者、该分包项目相关负责人杜磊（化名），后者这样回答。

　　杜磊介绍，其与北京同兴的合作相当于总包和分包，分包方收相应工程款的80%，总包净赚20%，双方合作并未签订合同，工程完成已经大半，但北京同兴没有给过任何工程款，“我们负责的部分有几十万元，目前只给过每人1500块的生活费，合计三万多，连零头都不够。”

　　工商资料显示，河南利庚磊是一家小微企业，法定代表人李志广，经营范围是土石方工程施工、园林绿化工程施工、金属门窗工程施工、普通机械设备安装服务、水泥制品销售等，并不具备文物保护工程施工资质。

　　值得注意的是，在河南大学与北京同兴双方签订的合同中明确要求：北京同兴不得将该工程转包或分包。

　　至于大礼堂起火原因，杜磊称自己所负责的修缮品类是屋顶外挂瓦，不具备夜晚施工条件，具体作业时间分布在早7点半到晚6点，此次事故与其无关。

　　南方周末记者还注意到，大礼堂修缮近期或存在加班赶工的可能。根据前述合同，大礼堂修缮工期为180总日历天数，双方约定工程必须在2024年4月7日前全部完成，但到火灾发生时，工程仍在进行，明显超出此前约定工期。

　　河南大学官网显示，4月17日，河南大学副校长张向东在总务处主持召开了“大礼堂维修专班”会议，其中一项议题是要加快大礼堂改造等重点工程进度，要求紧扣时间节点，倒排工期、压茬推进，保质保量按时完工。

　　杜磊透露，河南大学和北京同兴也在一直催促其加快工程进度，其工作团队几乎每天工作，没有休息日。他不清楚其它分包的工程队是否也在加班加点地夜间作业。

　　“按照国家文物局的相关规定，所有的文物都要确定文物安全直接责任人并且予以公告公示。河南大学大礼堂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属于文物保护中的最高级别，对于文物修缮期间的日常安全管理、消防检查巡查、灭火和应急疏预案等，安全直接责任人和施工方都要负责，至于文物损毁的最终责任认定，要等具体的调查结果出来才能再判断。”蔡凌说。

　　据央视5月3日报道，目前大礼堂的火灾相关责任人已被公安机关控制。河南省消防安全委员会成立由省消防救援总队牵头，公安、应急、教育、文物等部门及开封市政府参加的联合调查组开展提级调查，尽快查明原因，依法追责问责。

　　文｜南方周末记者 吴小飞

　　南方周末实习生 柯愉乐 吴鑫韬